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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叫西琳,今年27岁,是一名性工作者。”

晚上七、八点钟,西琳猛地关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,她不想听到人们下班匆匆回家时的车水马龙。“我快三年多没有回过家了,我想回去,但不敢,我没脸回去。”黑夜是西琳的保护色,还有一个小时,当太阳的余晖也褪去,她就要上班了。

在伊朗,像西琳一样的性工作者主要分布在德黑兰、伊斯法罕这类大城市,在两伊边境等治安较差、秩序混乱的地区也少有分布。在伊朗的首都德黑兰,约有200多名性工作者,其中7成是女性,3成是男性。在大多数人看来,这些人是伊朗这个保守而固执的社会中,最肮脏、最隐秘的存在。

西琳与另一个从事同样行业的女孩玛尔西合租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,家里的家具很少,敞开的衣柜里凌乱地堆着丝袜和没开封的避孕套,梳妆台上七扭八歪地摆着些名牌化妆品,有快用完的香奈儿粉底,还有阿玛尼的艳红色口红。西琳从未想过我会对她的工作感兴趣,也从未觉得这是个特殊的行业。

“最开始我觉得不好意思,现在早就习惯了。伊朗的性服务行业正是因为过度保守的社会环境而产生的,男女隔阂严重再加上经济落后娶不起媳妇,自然会有人想要这种服务。”我坐在西琳家里的大床上,看她一边跟我说着话,一边为了晚上的工作梳妆打扮起来。

为了让有需求的嫖客容易辨识,伊朗的女性性工作者一般会有标准的职业打扮:她们会脚踩“恨天高”、涂着鲜红色的口红、脸颊上用荧光涂料点一个小痣,黑色紧身衣包裹着窈窕的曲线。由于伊朗女性平常基本不穿高跟鞋,也不化过分艳丽的妆容,因此女性性工作者的打扮能被轻易识别。而男性性工作者的打扮较为随意,与普通的伊朗男性并无区别。

在街上揽客的伊朗女性性工作者

由于受到政府和宗教势力的双重管制,德黑兰并无明显的红灯区,性工作者主要集中在两种地方,一是公园、小巷等隐蔽黑暗的地方;二是购物中心、商业街等繁华客流量大的场所。德黑兰有两个著名的性工作者聚集地:分别是位于南城的郁金香公园和大学生公园。郁金香公园的女性工作者较多,而大学生公园则男性工作者较多,主要服务男同性恋。

伊朗的性服务行业主要采取两种运作模式:一种是主动上街揽客;二是被动点单。上街揽客时,女性工作者通常两、三人成群出现,并主动和周围的男性搭讪,直到对方有意,才会用行话暗示,比如,“你愿意请我喝杯咖啡吗?”。西琳说,她一般会问对方“你愿意带我的高跟鞋回家吗?”,如果对方回答“愿意”,那么两人就会先讨论价格,当价格谈妥后,嫖客跟随西琳回家,或者西琳跟着嫖客走。由于同性恋在伊朗属于违纪违法的重罪,比女性卖淫更加严重,因此男性工作者的揽客时间较晚,也更加小心。他们通常在午夜时出现在公园的长椅上,静静坐着,抽着烟,等待前来搭讪的顾客。

被动点单式性服务是这样运作的,伊朗性工作者们会给每一个顾客留下自己的手机号,当顾客有需求时,他们协商好时间、地点、价格,就可以进行一次上门服务。以西琳为例,她就有10多位常客,他们经常以点单的方式要求西琳服务。不过西琳的服务也并非随叫随到,“我也要休息,我周末和假期从来不上班。”

性工作者在伊朗可以称为高收入群体,在人均月收入不过1000土曼(约合2000人民币)的大背景下,性工作者仅一次服务的价格就能达到250土曼(约合500人民币)。在德黑兰,性工作者更有等级层次的差别,根据身材、长相和技术,一次服务的价格分别从200土曼(约合400人民币)至500土曼(约合1000人民币)不等,包夜的价格会更贵。

在伊朗,从事性工作是个非常危险的选择。对于性工作者来说,卖淫不仅违反了伊朗法律,更违逆了伊斯兰教法中的规定。按照伊朗法律,卖淫者将会受到鞭刑并关押入狱,罪行严重者将鞭刑致死。

“我的许多朋友都在监狱里,她们被警察发现了,但没来得及逃走。”西琳撇了撇嘴,她一面同情这些被抓走的可怜战友,一面又庆幸自己一向是小心驶得万年船。“被抓的一般都是些新人,这些小孩不懂怎么贿赂警察。”西琳介绍道,老练的性工作者都会贿赂自己工作地点附近的道德警察,以防被抓,“我每月给他2000土曼(约4000人民币左右),他会罩着我。”

在性服务行业和伊朗政府及宗教冲突的背后,受害者更多是这些性工作者。他们被宗教协会冠以“社会的蛀虫”、“穆斯林的败类”,他们被社会冠以“性病的传播者”、“最不要脸的人”等等这些耻辱的称号。尽管性工作者是个高危的行业,但每年仍然有很多新面孔加入进来。虽然有些是单纯为了追求这个行业所带来的高收入与高回报,但更多人是迫不得已,他们都有一段辛酸无奈的经历。

“四年前的一个晚上,我在上学的路上被一个男人强奸了。之后我消沉了半年,每天都躺在床上哭。”回想起那件事,西琳仍然绝望不已,她用头巾捂住了眼睛。“半年后,我觉得不应该再这样下去。我开始痛恨男人,我想报复他们,于是走上了这条路。”西琳说,从事性工作,既可以从嫖客的丑态和“熊相”中取乐,又能轻易捞到他们的金钱,极大慰藉了自己受伤的内心。

与西琳不同,西琳的朋友玛尔西则是因为家里太穷,需要她挣钱补贴家用而选择了这份工作。“他们(玛尔西的家人)不让我回家,只让我每个月寄钱回去就好。”玛尔西耸耸肩,说道:“我就像个挣钱的工具,没人在乎我想什么。”

近年来,伊核谈判导致伊朗国内的失业率不断升高,就业压力和生活压力普遍增大,人们更加希望借由这种简单的“金钱交易”来满足生理需求。性行业的发展引起了伊朗政府和宗教协会的高度重视。大量专门纠察风纪的道德警察被派往重点区域巡逻、开展优良风纪评比和宣讲活动等等。在德黑兰,去年有13人因卖淫被警察逮捕,今年还没到年底,就已经有25名性工作者入狱。

针对愈演愈烈的德黑兰风纪纠察行动,性工作者们也改变了许多。两年前,性工作者的接客时间一般为晚上9点至凌晨1点,现在由于巡逻警察的增多,时间已经被推迟为晚上11点至凌晨3点。以前接客方式主要以上街揽客为主,现在则更多以被动点单的方式服务常客。

面对这样的现状,西琳无可奈何。又是一天夜黑风高时,西琳又穿上了那双熟悉的红色高跟鞋,走向了她接客的地点。她靠着那棵经常依偎着的树,默默地点了一根烟。随着吐出的烟雾,西琳的思绪越飘越远,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许久没回过的家;看到了那些现在监狱中的战友;看到了自己曾经跌跌撞撞走过的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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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静仪

韩静仪

18篇文章 8年前更新

财新世界说专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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